凤霞是我发小，据说她三岁时母亲因其父亲整日酗酒、好吃懒做而喝下了百草枯。
小时候的凤霞性格活泼开朗，我很喜欢和她一起玩耍。每天放学后，我们几个同学经常在胡同里一起做游戏，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天黑父母叫我们回家吃饭。凤霞她奶奶患有哮喘病，加之身体肥胖，行动不便，不易过度劳作，平时不说话时，她的喘息声犹如睡着的猫肚子里发出的呼噜呼噜声。每次她回家晚了基本都会挨她奶奶的一顿数落，原因是她和我们不同，她回家还有许多活儿要干，要帮她奶奶生火做饭、去打麦场的麦子垛里抽干草喂牛、打扫牛栏……然而这些活儿每次都要她奶奶督促她，她才会去干。记得有次周末，我做完作业去她家玩，可凤霞连书包都还没有打开过，她奶奶就提着我的名字说，“你看看人家！啊？先做完作业再玩……”她缓了缓，喘了几口气，“放了学也不打扫打扫家里的卫生，那衣服泡在盆子里两天了……哪有这样儿的？”她奶奶拍打着炕沿说。可她就像没听见一样。还有一次，我俩正在看电视，她奶奶在另一间屋子里吃力地喊到：“嫚儿，把盆子里的碗刷一刷！”凤霞无动于衷，只顾对着电视哈哈大笑。“嫚儿，把碗刷一刷……嫚儿……”“你奶奶叫你。”我对她说。“知道，等会儿。”她在哈哈大笑即将结束时带出了这句话，直到听到她奶奶从炕上慢慢下来拖拉着拖鞋的声音她才慢吞吞地去刷碗。
初中毕业后，由于家境困难，凤霞便下学打工，几年后远嫁河南。有一年夏天我回娘家，听说凤霞也回来了，就和另一个同学一起去了她家。一进大门口，凤霞正好从屋里走出来。我看到她脸上的皮肤变得粗糙黯淡，颧骨上的点点雀斑也清晰可见。寒暄了一阵子她让我们进屋。她走在前面，替我们拢开挂在门上红红绿绿的挡蝇绳，进屋后，她拔开叠在一起的蓝色塑料板凳给我们坐。这时，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走过来，凤霞回过头去说：“珍珍，叫阿姨。”便拖出躲在身后的孩子来，小姑娘和小时候的凤霞很像，单眼皮，圆圆的小脸，“这孩子害羞，躲躲闪闪的。”她说。珍珍央求着凤霞买糖果，凤霞答应她待会儿买，便打发了孩子。
凤霞比以前话少了，十多年不见，我们之间仿佛产生了一层隔阂。我有许多话想说，但又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回旋，吐不出口外去。她时不时地穿插一两句话，大多时候只静静听我们说。我们谈论各自的孩子，又回忆起小时候有趣的事儿以及这些年各自的经历。“听说你在纺织厂上班？干纺织好啊，工资高。”我本想客套一番，没想到弄巧成拙。她没有看我，眼睛眨巴了几下，“工资还行吧，就是太累。”这句话像从她嘴里飘出来似的，“还是上学好啊，多学点知识，毕业后可以找个差不多的工作，也不至于像我这样累死累活的。”说完，她顿感自己语气生硬，便忽然一笑，仿佛这笑声能软化她方才说的话。她告诉我们车间里织布机振动的声音，已经使她的耳朵出现轻度耳鸣，可不干又不行，她试图找过别的工作，但工资太少。沉默了片刻又说道，三年前她丈夫因病去世，她一个人扶养着两个孩子。我俩吃惊地看着她。“珍珍她哥哥去年让车撞了……人跑了，光医药费就花了二十多万……全是借的……”她微微仰头，仿佛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我就是命苦啊……”听着她说的这些话，我的鼻子泛起阵阵酸楚，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说让她坚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临走，她送我们出门，她女儿也跟了出来。她站在凤霞身边，双臂环绕搂着她的腰，头靠在她身上，看着“小凤霞”，我多么希望再回到小时候，和那个活泼开朗的她一起愉快地玩耍啊。站在大门外，她向我们道别，我朝她挥了挥手，却再也不敢回头看她……
（高新店 仪娟）
